说书人谷雨

杨慕初/击鼓传戏产物

他应该看到上海光复的这一天。

日本人如同退潮后的虾兵蟹将，丢盔卸甲昂着他们自认为高贵的头颅，却不得不承认犯下的过错，狼狈地滚出中国的地界。一些聪明人，用乌鸦一般难听的日本话对上海商会的中国人阿谀奉承，试图在东亚共荣圈破灭后依旧占领市场，而这些有权有势的中国人中，自然包括现在稳坐上海甚至华南金市第一把交椅的自己。

迎来送往，虚与委蛇，自己已经在上海滩摸爬滚打了十年，尤其是淞沪会战爆发之后，交心之人少之又少，警惕之处却越来越多。若不是自己凭借二十年寄人篱下学会的八面玲珑，怕早已被人揪出一两层身份，在大西路76号剥皮抽筋。

或许是他在天之灵保佑着，才能一次次化险为夷，能让自己安全地坐在红木椅子上，听着收音机里公共电台传来的日军投降消息。那天是个不错的天气，有点凉风穿堂而过，松雪街的房子门口的风铃响了。那风铃以前是为了让自己知晓他回家，现在也是，作为无神论者的自己，突然相信，他的灵魂回家了。

日军撤离上海不过两三日，一位故人回来了，他的老师。自己做东，在老地方约见他，仓库楼梯满是灰尘，堆积的货物有些发霉的味道，唯有两张椅子，干干净净。与上次实枪核弹耀武扬威不同，这次自己只身前往，尽显尊重。来人只是递给自己一封加盖了印章的信件，还有一些钱，“这是，杨慕次的抚恤金。”他早就知道。看着眼前两鬓斑白的人，自己才醒悟，近十年过去，一个老军统怎么能不察觉，也好，也好，自己终于可以做回那个救世度人的医生了。半晌无言，那人继续说，“你做的很好，不考虑……”“谢谢杜长官信任，阿初只想做个纯粹的商人，医生。”委婉拒接，颔首致谢，拿着那薄薄的信封和一张泛黄的殉职声明缓步走上楼梯。仓库铁门打开了，阳光洒入灰尘张扬，胜利的上海一片欢声笑语，阴霾不再。

他牺牲于九年前的湖中亭。

他是我弟弟。他也是我。